《靜泊山水間》 中國畫 68×68cm 吳磊
阿根廷著名作家博爾赫斯有一句經典語錄:“一本書最重要的東西是作者的聲音,這個聲音通過書本到達我們的耳中。”這是一位讀書達到境界的哲人道出的真知灼見,讓愛讀書的人們,站到了一個新的高度,領略到一番新天地。我仿佛聽到,我擺放在書柜中那些五顏六色的書籍里,那些高尚的靈魂發出的聲音。原來,書是可以用耳朵“讀”的,且與聽收音機里的“評書”大不相同。
我,又學會了一種新的讀書方法。
我,又增加了對書的喜愛程度。
我設想,這些被我恭恭敬敬“請”回來的“名人”們,怎樣對我用各自的聲調講話。雖然,有的千年前就已謝世,但他們把靈魂和聲音留了下來,他們從未離世。
噢,這該是孔夫子的“聲音”:“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?”這句常常“時習之”的語錄,已成為生活中的名言和準則。只是,老夫子用山東曲阜口音,侃侃道來,該是什么樣呢?去過曲阜,圣人之鄉,也曾虔誠地頂禮膜拜。對山東話,不陌生。應該是字字鏗鏘吧?不過,還原這樣的“聽”法,一部《論語》,用時會增加很多,但記憶會更牢,理解會更深。
喜歡讀魯迅先生作品。一生中,他說出過許多擲地有聲,振聾發聵的話語。然而,魯迅先生的故鄉,是浙江紹興,說“吳儂軟語”。郁達夫在《回憶魯迅》一文中寫道:“他的紹興口音,比一般的紹興人所發的來得柔和,笑聲非常之清脆。”江南水鄉,粉墻黛瓦,小橋流水,人杰地靈。卻孕育出這樣一位“硬骨頭”的文化戰將。可以想見,魯迅先生在說出“俯首甘為孺子牛”時,在吟誦“無情未必真豪杰,憐子如何不丈夫”時,在扶持年輕文化新人時,一定是用柔和的吳儂軟語,而且要配以非常之清脆的笑聲;而面對黑暗惡勢力時,“橫眉冷對千夫指”,那言辭之犀利,鏗鏘擲地,“如匕首,如投槍”,令人酣暢淋漓,何其痛快!
我喜歡唐詩宋詞。碎葉城的李白,河南鞏縣的杜甫,河南新鄭的白居易,他們朗誦起“黃河之水天上來”“安得廣廈千萬間”“日出江花紅勝火,春來江水綠如藍”,會是多么有趣。
文人中,蘇軾是我最崇拜的。這位歷盡磨難,卻始終樂觀豁達的大文豪,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,少人逾越。但是,這位詩詞文書畫俱佳的才子,生于四川眉山,一生中一貶再貶,“問汝平生功業,黃州惠州儋州”,直至天涯海角。而且,處處心安,四海為家,與民同樂,造福民眾。甚至在儋州學起了黎家話。那書中傳出的口音,實在想不出,“此心安處是吾鄉”“一蓑煙雨任平生”,該是怎樣的南腔北調?
一套《莎士比亞全集》,經常拿來翻閱。《暴風雨》中,一句臺詞“有一類卑微的工作,是用艱苦卓絕的精神忍受著的,低陋的事情,往往指向最高尚的目標”,每當聽到這句話時,總有一種感恩的沖動。這是我的座右銘。年輕時,是這句話支撐著我,激勵著我,朝向自己的理想,一步一步向前,一點一滴進步。
書柜中的外國名人,齊聚一堂。倘若都要講話,一定會像聯合國大會原聲辯論一樣。那里有我喜歡的歌德、普希金、海涅、雪萊、拜倫、惠特曼、泰戈爾的詩,有尼采、叔本華、羅素的文,有巴爾扎克、司湯達、雨果、托爾斯泰的故事,有《詩經》、漢賦、唐詩、宋詞、元曲、中國四大名著,有莎士比亞、關漢卿、湯顯祖、王實甫的劇本……數不清的名人,那么多,那么多……都被漢語“規范”在一本本精美的書里,那些時代各異、語言各異、表情各異、聲音各異的話語,令我神往。
書中的聲音,有時,會“以正視聽”。劇本《西廂記》被搬上越劇舞臺,曾讓我以為是杭州一帶發生的故事,實際上,卻是來自山西;《牡丹亭》是昆曲保留曲目,“不到園林,怎知春色如許?”以為是昆山、紹興一帶的傳說,卻是江西的故事;《水滸傳》在電視劇中許多英雄好漢說的是普通話,而實際上來自山東、河北的好漢居多,讓人迷失了地域感;來自蘇州古郡的林黛玉,在《紅樓夢》電視劇里,聽不出半點姑蘇腔,淡了些許江南水韻。小說中“大觀園”里,人人喜歡林妹妹,不僅因其相貌、才學、聰慧,還有說話好聽的緣故。天哪,每一句都是昆曲的念白。
喜愛交響樂,購置了許多磁帶、光盤,還買了許多欣賞古典音樂方面的書籍,從中追尋音樂背景深處的天地。書中的聲音也是音樂,無需翻譯,即可聽懂。因為,“音樂是世界共同的語言”。巴赫傳達的“上帝的聲音”,“天使”莫扎特的純凈,貝多芬《英雄》的浴血和《命運》的叩門,柏遼茲交響曲中的《幻想》,德沃夏克站在美洲新大陸對故鄉波西米亞的思念,柴可夫斯基低回哀婉的《如歌的行板》……深邃而又感人。尤其同時在音響和書中聆聽,會有奇異的效果。
“讀書是一種享受”,還是這位博爾赫斯如是說。
是啊,讀書是享受,聆聽書中的聲音,更是一種享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