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柴萬金

如果你想真正認識一座城市，那我的建議是，去早市看看。

說實話，以前我是不喜歡去早市的，覺得那是老年人扎堆的地方，鬧鬧哄哄，又暮氣沉沉。因為工作性質，我睡得晚，起得也不早，很少去早市，一般都是晚上下班，順路到菜店買菜。

直到有一次，我和母親去早市，其實也就是幫著拿拿東西。到那兒以后，一番細細品味下來，我忽然覺得，早市才是最真實、最接地氣，也是最有生命力的地方。

人到中年后，我越發愛去早市了。一是早市的菜確實新鮮便宜，另外，買菜之余，我也喜歡觀察這里的人和事，近距離感受市井百態，煙火漫卷。

我一般都是七點左右去早市。這個時間，有些老年人已經買完菜往回走了。有的拎著塑料袋，大包小裹；有的拖著拉桿包，吱吱呀呀；還有的挎著布袋子，鼓鼓囊囊。總之，都滿載而歸。

接近早市區域，路邊一般都會有一些小地攤，菜品只是一兩樣，數量也不多，看起來也不是很新鮮，但是價格便宜，甚至給錢就賣，不過停留的人很少，有些冷清。

等到了早市的核心區域，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。此時正是早市的高峰時間，人流熙熙攘攘，貨品琳瑯滿目，吆喝聲此起彼伏。攤床一般都是支在人行道兩側，道路本來就不寬，兩邊攤床再一夾，人流還大，就顯得更加逼仄擁擠了。如果趕上哪個攤床賣得好，再聚上一堆人，就更難通行了。

這里有滿眼的市井煙火，雖然嘈雜，卻莫名讓人心安。信步走來，哪怕什么都不買，光是看著琳瑯滿目的果蔬生鮮，柴米油鹽，小吃特產，就有一種大飽眼福的感覺。

賣豆角的大姐坐在小板凳上，左手拿著塑料袋，右手不停翻騰著豆角，用極富穿透力的聲音叫賣著。只要你多看兩眼，或者稍一停留，大姐馬上會丟給你一個塑料袋：大兄弟，新鮮油豆角，來幾斤吧！

對面賣烤地瓜的大嬸一般是不說話的。她把烤好的地瓜放在烤爐最上層，看見有人圍上來，就拿起一個，輕輕一掰再一捏，焦糖色的瓜瓤露在外面，熱騰騰，香噴噴，誰看了都動心。這時，大嬸只扔下一句話：不好吃退錢！

早市賣魚的地方不多，但是每個攤位前人都不少，從船釘子、麥穗子這樣的小不點兒，再到三花五羅、嘎牙子等個兒大一點的江魚，品類繁多。只要有人買，穿靴子的大哥就抓起一邊的笊籬，把魚從大水槽子里撈出來扣到塑料袋里，再丟在托盤上稱重。有人指著小嘎牙子問賣魚大哥，這魚用收拾嗎？大哥說，那收拾啥啊，洗干凈了直接燉上就行了！旁邊一位阿姨用肯定的語氣說，這玩意不收拾可不行。賣魚大哥嘴一撇，這玩意兒你能收拾出啥來？你收拾，不也就是把肚里的油拽出來嗎？兩人各執己見，誰也說不服誰。

早市最多的就是青菜。一眼看過去，幾十個菜攤分列兩邊，一字排開，每個攤位上都擺著二三十種青菜，碼得整整齊齊。每當有顧客買完菜，攤主都會走到身后小貨車前，從箱子里掏出新的補充上去，等到下一位客人光顧時，依然是整齊新鮮的蔬菜。

顧客也各有特點。有的不管多少零頭，分文不差，付款走人；有的喜歡講價，非要把零頭抹掉，趕上好說話的攤主，又想攬個回頭客，就應了，不好說話的就拒絕了。這種情況，不理解的顧客扔下菜就走了，攤主只好一邊嘟囔著，一邊把袋子里的菜拿出來，放回原處。

早市的小吃區永遠都是最受歡迎的。像雞柳、炸糕、煎餅馃子等等，每個攤位前都有人停留購買，尤以油條豆漿攤位最受追捧。紅色帆布遮陽頂棚，支起大約五六平方米的面積，幾張簡陋的長方形木頭案子擺成一個L形，從里到外分別是：面案、炸鍋和攤位。最里面的面案師傅把兩塊長條形的面塊麻利地粘在一起，隨手一抻，就成了油條模樣，然后放在滾沸的油鍋里。另外一位師傅雙手使筷，翻騰著剛剛下鍋的油條，動作熟稔，等到油條炸至金黃，外酥內軟時，師傅把油條夾出來，立在一個不銹鋼槽里。最靠前的攤位上，一位大姐負責吆喝叫賣，招攬顧客。旁邊還有兩個圓柱形的不銹鋼大桶，里面裝的是新鮮的豆漿，每當有顧客下單，大姐就把蓋子打開，把熱騰騰的豆漿舀在杯子里，再從鋼槽里夾起幾根炸好的油條，放進袋子里交給顧客，后者喜滋滋拎著走了。

天氣不冷的季節，老板還會在攤位后面的空地上擺幾張小桌，有些顧客逛累了，或者買完了菜，就在這里把早餐解決了。一些老顧客更是輕車熟路，兩步跨進來，喊一嗓子：兩根油條，一碗豆漿！隨后在小桌前坐下來，把買好的菜放在腳邊，片刻后，油條豆漿擺上來，或風卷殘云，或細嚼慢品，很是愜意。

將近8點，很多人滿載而歸，人流也漸漸稀疏了。這時，有的攤位為了促銷或者甩貨，開始打折降價，類似三斤五塊，或者成堆售賣了。肉鋪上的小伙子，在路人經過時，還會拿起一片肉，“啪”地摔在案板上，高聲叫賣：特價肉，25一斤啦！尤其25這個數字，會喊得格外響亮。

旁邊的水果攤上，上一刻還不讓挑揀的水果攤，現在也放開了。兩位大媽戴著口罩，身上背個包，肩上挎個包，腰間還纏著錢包，一副全副武裝的模樣。她們似乎早有準備，聽到老板說隨便挑，馬上擼起袖子，在水果攤上不停地翻騰，希望找到個大飽滿成色還好的水果。

8點整，管理人員開始清理現場，手里擴音器的錄音聲洪亮且威嚴：8點收攤，把自己家攤位衛生收拾完畢，撤出市場！在由遠及近的重復聲中，各家攤位都動了起來，裝箱撤攤，清理現場。

此時，太陽已經很高了。一個小時前還是熙熙攘攘的早市，人群散盡，車馬無蹤，這條街又恢復了平靜。而明天，這里的熱鬧和喧囂將繼續上演。

一城煙火，盡在早市。這里，裝滿了熱辣滾燙的生活，也蘊藏著撫慰人心的幸福。